许霆ATM机案:民意为何逐天涯

阅读提示：从各地法院一再呈现的误判中，不难读出法院与权力阶层惺惺相惜，而不是与普通百姓心心相印。正是因为司法不能有效地体贴民意，导致人们只能借助天涯社区等网站来表达心意，——民意已然在天涯。

作者：何兵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

我是在天涯社区里看见网友的热评，才留意许霆ATM机案。基本案情是：许霆用自己的工资卡到ATM机上取款，发现ATM机出错，遂多次取款达17.5万元。广州中院以盗窃金融机构为由，判其无期徒刑。网友们热议此案，一是因为判决太狠，考验全民的良心；二是因为法律上扑朔迷离，考验全民的智商。

对于ATM机属于金融 机构，官民皆无异议。争点在于，许霆的行为是否属于“秘密窃取”？学界通说认为“秘密窃取”是指“采取不易为受害人发现的方式，在受害人不能当时发现的情形下取得他人的财物”。鉴于读者并非都是法律行家里手，容我略加申述。

所谓“不易为受害人发现”是指行为时，不容易被受害人发现，并非指“不为受害人发现”。有些笨贼技术不过硬，行窃时会被人察觉，但如果被害人因为胆怯而假装不知的，仍构成盗窃。由此可见，成立盗窃罪关键在于犯罪分子“自以为人们不知”，至于受害人事实上“知”或“不知”，通常无关定性。

许霆在多次取款时，内心以为银行可能不知，主观形态符合盗窃。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，如果没有ATM机的主动配合，许霆无法完成侵占行为。更头痛的是，由于ATM机出现故障，导致许霆实际上可以公开地实施侵占，无须秘密进行，即使许霆身后立着警察，他也不知道许霆的卡里没钱！许霆的客观行为以及ATM机的表现，又与盗窃罪有所不符。问题出在ATM机犯傻，把钱不当钱，“同意”给付。对于相对人错付的，民法上以“不当得利”责令返还，民间俗称“多退少补”，法律上不以犯罪论处。对于不当得利数额巨大又拒不返还的，刑法上无专项规定，某些法院以“侵占罪”解决之。

许霆得款后远走高飞，民法上构成侵占财产，但能否构成刑法上的侵占罪？侵占罪是指“以非法占有为目的，将他人的交给自己保管的财物、遗忘物或者埋藏物非法占为己有，数额较大，拒不交还的行为”。许霆远走高飞，属于拒不返还，似合侵占罪。但由于这笔钱并非银行交给许霆保管，也非银行遗忘物或埋藏物，犯罪客观方面又有不符。

许霆的行为貌似盗窃罪又貌似侵占罪，出现归类难题，病在立法出现瑕疵，没有告诉法官们，一旦ATM机犯傻如何处置。大千世界无奇不有，法律瑕疵屡见不鲜。某国有一起趣案：法律对“蔬菜”和“水果”定有不同关税，结果海关碰上了“西红柿”！进口国人民一向认其为“水果”，出口国人民一向认其为“蔬菜”，海关一筹莫展。这东东究竟是水果还是蔬菜？当你用它做闲食，它就是水果；当你用它做汤，它就是蔬菜。也就是说对于某些事物，你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，关键看你怎么说！

案件出现归类难题时赖法官来解释——“嘴大就是政策”。法律解释的要义是“衡平”，即平衡各种利益，求得中正结果，民间称为“一碗水要端平”。本案判处无期，则民心不服；如果无罪释放，则纵容不法。本案可以考虑通过对侵占罪中的“将他人的交给自己保管的财物”作扩大解释，求得衡平。“他人交给”法理上包括“他人自愿交给”和“他人错误交给”。ATM机错付款可视为“他人错误交给”，从而以侵占罪处以轻刑。我必须承认，这样的解释确实勉强，但弥补法律漏洞，谁能天衣无缝？

本案更重要的是，为什么法官的判决民间死活不服？焦点无非是量刑太狠，有失公允。查，广州中院副院长肖平受贿18万，判三年有期徒刑；查，广东高院院长麦崇楷受贿106万，判有期徒刑15年。而一个并无前科的良民，因一时贪欲侵占17万元，就被处以无期！青春、爱情、事业毁于一旦；他的亲人将生活在阴霾中，直到永远。从社会现状来看，能够贪污受贿的，主要是官员，而盗窃犯罪的，主要是平民。就社会危害性而言，显然前者大于后者。我国刑法对两者定罪量刑已有不公，而法院执法时再施重手，无异于雪上加霜，民心如何能服？量刑过重也许可以增加畏惧，但同时也平添仇恨。

从各地法院一再呈现的误判中，不难读出法院与权力阶层惺惺相惜，而不是与普通百姓心心相印。正是因为司法不能有效地体贴民意，导致人们只能借助天涯社区等网站来表达心意，——民意已然在天涯。因此，如何确保“立党为公，执政为民”的政治宣言，在司法制度上得到贯彻落实，就成了当今社会的头等大事。个人认为，最佳方案是修订我国的陪审法律，激活人民陪审制，激活“人民陪坐员”，让人民群众直接坐上法庭，真实有效地与职业法官共同司法。

一个被遗忘的事实是，建国初期，我国有20多万人民陪审员；一个公知的事实是，英国的陪审制实行了800年，他们誉之为“自由的明灯，宪法的车轮”。 (本文来源：华龙网 作者：何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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